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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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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(六)

王猛對著面前的門板幹瞪眼兒。

一只手要推不推,要扣不扣,頭皮發麻,表情絕望。

雖說先前那一幹怒氣沖沖走出去的將領、文臣們對他視若無睹,好像是在屋子裏面就被氣了個夠,再沒閑心刁難他一個親兵,但眼下,這騎虎難下、左右為難的局面還是讓他一陣一陣打哆嗦。

敲門吧,註定了他要迎接餘瑤的怒火、瞿雪風的凝視,但不敲吧,裝作啥事兒也沒發生不是長久之計,這會兒過去之後將軍定還是會賞他幾鞭。

餘瑤能闖進這屋裏去說到底還是他的責任。

他在門外戰戰兢兢,屋內兩人倒是還保持著一種說得上不錯的氛圍。

瞿雪風道:“殿下有何要事?”

三日不見,這個人初見時的淩厲逼人也收斂不少,甚至因為三日守城的辛苦,他面上存在著疲乏之色,淡淡的。

餘瑤打量他,既不曾因他勞累而自感需得體諒,也不曾因他勞累心中暗嘲。

她像是不曾看見他疲態一般,若無其事道:“想與王爺做樁交易。”

她自覺站得有些累了,走過去隨便尋了張凳椅坐了下來。

瞿雪風眉目不動:“交易?殿下想做何交易,還請明示。”

“一樁風險頗大的交易。”餘瑤淡道,手去勾桌上青瓷茶盞,但一想這茶盞不知被哪個文臣武將用過,又興致缺缺收手。

“我想出城,你送我出城,我告訴你廖宇立等人遍尋不得的虎符的下落,如何?”

虎符。

瞿雪風眸色深了些。

他雖進城不久,但廖宇立早將皇城近況告知於他,除了發生在皇宮之內的那場流血事件駭人聽聞之外,還有一件事也是莫測成謎。

虎符。

那枚掌握在帝王手中的虎符不知去向。

虎符上可調千軍萬馬,下可號文武百官,向來都是由鎮守邊關的將軍和皇帝各掌一半。將軍手中的領兵,皇帝手中的率將。

如今山河動蕩、社稷飄零,集齊兩枚虎符仍是重中之重,因著這不僅僅代表著下令的權威,也代表著皇室的正統。

倘若它落入外族之手,那是恥,是隱憂,是國破家亡,落入臣子之手,那是野心,是覬覦,是將要造反。

瞿雪風手上正好有那屬於鎮關大將的那枚。

他不由笑了,卻不是志得意滿、得意洋洋的笑,而是微帶嘲諷,居高臨下睥睨:“廖將軍曾與我說,殿下你自稱虎符不在你手中。”

餘瑤點頭:“但這並不代表我不知道它的下落。皇城內最後得見父王的人是我,倘若連我都不知曉虎符的下落,那想必你們更沒有頭緒。”

“王爺是要信我所言,與我做個交易呢,還是想依憑自己的能力,等到日後再做打算?”她輕描淡寫。

瞿雪風沈默一陣,避而不答:“下臣更想知曉殿下因何想要出城。”

“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,除非你答應我的條件。”餘瑤突然有些厭了,推了一把桌子起身,“長安近日會一直待在宮中,王爺要是想好了,不妨托你的親兵到長樂宮中給我帶個話兒。”

言罷,看也不看他轉身要走,仿佛根本不關心他是否會做下允諾。

瞿雪風一雙手緊了緊,只聽一陣水註進杯的清響,加一陣腳步。

“殿下只放出‘誘餌’,卻不展示魚咬鉤時所要付出的代價,未免太強人所難。”

他淡淡說著,走到一定的距離後停下腳步,將手上之物往桌上一置,用指輕推,“喀啦喀啦”一陣響。

“條件簡陋,招待不周之處,萬請殿下海涵。”

那是一杯寡淡的清水,卻盛在上好的景泰瓷中。

餘瑤微微揚了眉,似笑非笑看過瞿雪風臉面,這人還是一臉平淡。

她端起茶盞,往嘴邊送,臨喝下去時又停住了,含笑道:“總不會叫王爺你一世英名毀於一旦。我想去的不過是一個鄉鎮,抑或村落,只要平和些、安靜些、正常些,其他遠近不限,大小不限,在哪處地方、叫什麽名字也無所謂,甚至在送我到那處之後,王爺你大可離去。”

“屆時我自會告訴你那虎符的下落。”她仍端著茶盞,臉上笑容可說親和,“王爺意下如何?”

她的笑意根本不達眼底。

瞿雪風仍不欲正面回答,正要再問。

門外卻忽然傳來他的親兵——王猛的驚呼。

一個女子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,手上一只食盒,見到屋內兩人,她一驚,忙不疊伏下首去:“民女……”

餘瑤道:“想來這對王爺而言並不難,畢竟不也有人被王爺你給帶進來了嗎?”

她含笑將手上茶盞放下,分毫也不曾沾過:“條件簡陋,就不多加叨擾了。”

點點頭,她裙擺一旋一掃,頗是溫文地走了出去。

地下那尚還跪著,見禮的話只來得及說到一半的女子抿唇,臉色微微發白之餘,又暗暗透出股不服輸的執拗來。

她叫紫珠。

紫珠是掐著點出門的。

聽聞瞿雪風正在大廳與諸臣議事,她琢磨著該結束了,就把竈上一直溫著的雞湯給端了出來。

她的廚藝一向很好。

用手探探溫度,她打算趁著這難得的間隙給瞿雪風送去,他這幾日來實在太忙了,倘若要等他抽出空來見她,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。

走至大廳外,紫珠見到了門口徘徊踱步的王猛。

他念念有詞,嘴裏一直在說著什麽,樣子十分苦惱。

她驚訝地趨上前去:“王統領?”

王猛同樣吃驚不小:“唐姑娘?你怎麽來了?”

他連忙迎上前截住她的去路。不知道為什麽,他直覺不能讓唐紫珠知道將軍正和餘瑤公主在一塊。

“來給阿兄送湯盞。”紫珠道。

早在幾年前軍營裏時,她與瞿雪風就結拜成了義兄妹,這點瞿雪風身邊的人無不知曉。

但鮮少人知的是,這位瞿雪風的義妹,對瞿雪風本人懷有一定不可說的心思,另外她自己的身世來歷也頗可說道。

王猛只覺,如果讓唐紫珠莽莽撞撞地闖進去,觸怒瞿雪風當然不大可能,但要是讓餘瑤發起火來,倒是有些控制不住。

前面悻悻離去的大臣們就是前車之鑒。

幾年的相處認識,他心底自然更偏向唐紫珠一些,於是道:“只怕唐姑娘要稍微等候一二,將軍還不曾處理完事宜出來。”

“那我等等便是。”唐紫珠頷首,像是沒有領會到王猛委婉的請她離去的隱辭,“先前阿兄說你去保護公主了?如何今日倒是你在當值?”

說到公主,唐紫珠心頭微微一縮,不動聲色地打探起來。

王猛只得道:“卑職確實是在保護公主。”他忍不住嘆一聲,“公主現下就在裏頭,與將軍議事。”

“什麽?!”唐紫珠失聲道,“公主就在裏面?!”

“是。唐姑娘……”

王猛疑惑,尾句不待問出來,就見唐紫珠臉色陡變,不管不顧竟繞開他直接就要闖進去。

“唐姑娘!”

“砰!”

就如同他攔不住餘瑤一般,他同樣也攔不住唐紫珠。

臨近門前,唐紫珠腳步邁得太快,沒留神腳下直接撲下了地去,王猛不由驚呼。

“民女……”她又氣又惱,啐自己在眼下亂了方寸,不由滿面羞慚。

餘瑤道:“想來這對王爺而言並不難,因為不也有人被王爺你給帶進來了嗎?”

唐紫珠低著頭,想也不用想餘瑤自然不是在跟她說話,但這般輕巧淡然的一句,不是在對著她說,卻勝似在對著她說。

她就是餘瑤口中被瞿雪風帶進來的人。

她只覺得餘瑤一句話像是打在她臉上的一耳光,羞慚著的臉不由白下去,抿了唇不再開口。

“條件簡陋,不多叨擾了。”

聽一陣裙裾的窸窣,那人的腳步慢慢遠去,像是從頭至尾不曾在意過地上跪著的她。

從來如此。她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跪著。

唐紫珠咬了唇,眼睛裏漸蓄了淚,又強抑著忍下去:“將軍,她……”

在外人面前,瞿雪風為保持軍紀,總是不允唐紫珠“阿兄阿兄”的叫的,唐紫珠聰明,從來不在這點上惹他不快。

瞿雪風揉一揉額,道:“沒什麽,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罷了。”

他將她扶起:“起來罷。”

唐紫珠一面站起一面羞慚,悄然拭去眼淚,將手上食盒遞過去道:“給將軍的,也不知灑了沒有。”

她偷偷打量瞿雪風的神色:“將軍,依你看,公主她……還記得我們嗎?”

不知她用意何在,瞿雪風揭食盒蓋子的手一頓,淡淡道:“瞧著似是不認識了,畢竟殿下是貴人。”

而貴人大多忘事。

揭開食盒,一陣馥郁的濃香。

要不怎麽軍營裏的人說唐紫珠手藝好,只見暗紅色的食盒之內,一小盞雞湯靜靜地散著熱氣,湯汁濃郁鮮香,色澤淺黃,輕輕一扇,就是香氣撲面,不由人不食指大動。

瞿雪風靜靜將這碗湯看著,問道:“紫珠是想要殿下還記得我們?”

唐紫珠連忙搖首,咬唇道:“這……倒不是這個意思……”

她話中仍有未盡之意,卻難以啟齒,猶疑仿徨。

瞿雪風就直接多了,嗤笑道:“我們替她記著便是,也不消她自己記著。”

話中森寒,不消刻意去體會也淋漓盡致。

唐紫珠一顆心稍定,雲開霧散一般豁然開朗起來:“那紫珠陪將軍一起。”

她殷切地叫瞿雪風喝湯。

瞿雪風一口嘗了,只覺齒間鮮香難言,滋味甚好,一碗熱湯入肚,精神都振奮起來,疲乏頓消。

他一眼掃見桌上餘瑤留下的那杯寡淡白水,忽憶起她重覆的那句:“條件簡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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